纪念吴征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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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征镒杂文
大约六十四年前,在昆明西北郊的大普集(今名大普吉)坝子里的陈家营东边小河旁,有一座破烂不堪的土主庙,那大殿里土主神像旁也就容得下一台石印机和一张看标本、绘图的大方桌。绕着这台石印机,经常有三或四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忙乎”、“转悠”。转了三年,到1946年终于“转”出了一本自写、自画、自印而成的《滇南本草图谱》第一集来。这里不是别的什么,却是当时存在了三年,先后跨五年,堂堂的教育部立中国医药研究所。现在说来真觉得可笑,也极其可悲。八年抗战中的国民党一党专政的政府是如此儿戏般地成立和解散了这样的研究所。在“红烧长沙”、“黄焖重庆”、百团大战台儿庄“河决花园口”,而又搞“皖南事变”的“今古奇冤,江南一叶”之后,一方面“前方吃紧”,另一方面“后方紧吃”,腐败的国民党政府也不得不做一点门面遮人耳目。就在这时(1941-1942年),陈立夫主管教育部,下令成立了一个“中国医药研究所”,企图用远水来救近火,研究如何用中草药来解决大后方缺医少药的困难。这个任务就落到了近代著名教育家兼画家,国民党元老之一经亨颐(1877-1938)的长子经利彬的身上。他原是早年法国留学生,后任北平研究院生理研究所所长,所址原设在北平的万牲园(原为三贝子花园,即今之北京动物园),陆谟克堂共三层楼的楼下,楼上两层即当时北平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所长刘慎谔(1893-1975)。经利彬在北平大约工作过五年,但他是“公子哥儿”出身,没有出身于农民的刘慎谔那样的深谋远虑,刘事先在陕西武功安置了一个分所作为退步。抗战一起,经利彬只身仓皇南逃,所有书藉、仪器一扫而光。要他来从头建所,怎么办?他本有一个妹婿林镕(1903-1981)原在武功,满可以承担此事,无奈在陈仪出任福建省长时,林已经就任福建研究院院长到福州去了,于是由林介绍,请我的老师吴韫珍先生(1898-1942)来创办药用植物组,作为该所的先行。那时吴老师正是贫病交加,已经把三儿二女的家庭负担不得已给青浦朱家角的老家来承担,自己只身留在昆明。他见那时在大普集清华农业研究所戴芳澜的大弟子周家炽,因胃溃疡在云南大学附属医院的戴芳澄(练江)院长手术下开刀割治成功而身体转好。也想借此把身体弄好,放手工作。哪知他的身体状况远比周虚弱,手术虽是成功的,但术后打嗝不止,以致内外创口不能真正愈合,那时医院正缺乏抗生素药品,遂于拆线后数日,创口全部崩裂,转腹膜炎而逝世。当时只有我一人在院中招呼,老师的英年早逝,对我的精神上打击很大,直到学校把他的遣骸棺木装殓,暂时浮厝在西南联大的后门外为止,入殓时除生物系师生外,还有他生前友好杨武之教授和黄子卿教授。这样一来,吴老师的教学研究重担和在教育部立中国医药研究所尚未开始的全部工作就都只好由我来承担了。这就是本书的缘起和为什么要纪念吴韫珍先生的原因。吴师本事具见大百科全书本条,此处不赘。吴师遗骸曾于1946年3月在清华行将复员之前,由李继侗师为之迁葬西南联大校内,今“一二·一”运动四烈士墓侧,当时李师“老泪纵横”,我在下葬时,朗诵黄子卿先生挽诗(事见《朱自清日记》,但避书我名作“吴承义”,不知何故)。后于1994年,吴师的五女儿——1936年生于家乡的吴人珠与其表兄蔡祖欢偕来我家,并去云南师范大学内寻祭,了此一段历史。
这是我认识经利彬所长的开始。经利彬(燧初)(1895-1958),浙江上虞人,因父亲开明,早年就留学法国里昂大学,获理学及医学两博士。但回国后青云直上,先 这个所在昆明就只有药用植物组经常有三四人工作,匡可任是1941年正式聘任的“研究员”,我也是兼任,却主管该组。稍后还有钟补勤(忘其职称)专门从事调查采集工作。其余只是当时西南联合大学生物系、植物分类学的助教来兼职帮我研究和写作,先后有简焯坡、蔡德惠二人。“阿简”于三年助教期满(1943)后就转到北平研究院植物研究所任研究助教。也因路远,无法再到陈家营兼差。而蔡德惠则于1942年毕业后任我的助教,从而一直到底参加了这个“图谱”的研究制作工作,其中小幅图(达10幅)和植物形态描述及图版说明大都是他的手笔。管石印的印刷工人罗定国,四川人,有时也帮我做了抄写文字说明的工作,当时也只有二十几岁。就是这样一个班子,三年来总算群策群力,完成了25种(26幅图)滇南本草所含草药的调查、采集、描述形态、绘图、考订中名、学名等工作。该所全无图书,可算是设备的只有那台石印机,最多还有一台当时海口(滇池)工厂(后即为光学仪器厂)在 这部书的版式是根据 匡可任(1914-1977)是江苏宜兴人。宜兴的冯、蒋两家出了许多植物画家,还有一位大采集家。匡的绘画水平也很高,曾为吴师油画遗像,今尚存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他曾在1935年日本北海道帝国大学留学攻林学,1937年抗战一起,第二个月就毅然回国参加了战区教师贵州服务团。据他自说后曾在腾冲中学教生物学,当时校长是寸树声先生(后曾任云南大学校长)。旋又转到昆明黑龙潭农林植物研究所(即今之昆明植物研究所),那时所长是 蔡德惠(T. W. Tsai)(约1923-1945),江苏上海人,西南联合大学生物系高材生,与两弹元勋邓稼先同届毕业时,登榜上第二名,他的学士论文《中国的山茱萸属》原稿现尚存我处。毕业后即留校任生物系助教,先是吴师,后也就成了我的助教,因而也参加并完成了这一本图谱。他为人聪颖,但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写字很娟秀,读书极勤,做工作细致认真。曾在西南联大的标本室外墙上立一土制日规以自励,这件事被他少数朋友之一,也是我的故友,后成为文学名家,已出版全集的 钟补勤1(1896-1954(?),在台湾失踪),浙江镇海(或柴桥)人,今属宁波市。他是我国最老一辈植物学家,北京大学(1924)和浙江大学(1927)标本室的创建者,和第一个植物园(在浙大)的创建者,曾以五年时间(即1918-1923年),在江南、岭南、云南和豫、晋等省调查,他是钟观光(K. K. Tsoong)先生(1868-1940)的长子,其三弟钟补求(P. C. Tsoong)(1906-1981)也是有名的植物学家,研究马先蒿属(Pedicularis)的权威,并首先作出属下系统,因而获得建国后首届科学奖,与华罗庚同届。补勤早年就读上海芳济公学,1918年起曾随 简焯坡(C. P. Jian (Kan))(1916-2002),广东新会人。家原为日侨富商,故幼时在日本,精通日本语文和“相扑”,臂力甚足。他在八年抗战前由通州(今北京市东部)潞河中学,与同学骑自行车沿铁路上北平,途中遭土匪孙殿英部下绑架向其家勒索。简随匪部流转冀、鲁、豫三省达三月之久。匪知其通文墨,不久即让他管文书。后他于土匪监视疏忽中逃离匪部,然后重上中学,毕业后时已“七七事变”,乃奉其寡嫂在昆明就学,属清华十三级,1940年毕业后留校,继我 以上所述是此书的形成过程和所牵涉的作者以及有关人物的约略回忆。 此书的序言,虽署名经利彬,实际上经那时已“官僚化”了,于植物学和药学也未钻研,对滇南本草更未加研究。他只奔走官场,为这一本“图谱”求得陈立夫的题签和序,以及龙云的题辞。并承担了此书中各种药用植物的药理部分(包括药用成份和药理、毒理),而这些在当时大都是未经研究的空白。序中所举的滇南本草原书并非兰茂原著的植物例证,都是由我提出的,全序文字也是我写的,他只不过阅过点头而已。其余中名学名考订和文字说明都是由我提出,经过匡可任、蔡德惠二人讨论后决定的,当时我也 此书印出后,该所即解散,除我留下五本外,其余都上缴教育部,未能对外发行,后均不知下落。因其中有 又此书虽立意要求很高,但究竟是由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首次编写,缺乏经验,仿佛记得当时曾有意于出散页,故以图为主,附说明,因而只有以图为序的目录和每种页数,却无每页页数和索引,这是很不合出版规格的,现在影印部分仍旧保存原样,排印部分将页数补上。文中所插外文字句和文献,即外文部分,也是用打字机另打后贴上。中文夹西文,读者须随文或上下或左右,平添许多麻烦。全书书名除中文外,在卷末封底上还定有拉丁文名ICONES PLANTARUM MEDICARUM E LIBRO TIEN-NAN-PEN-TSAO LANMAOANO, TOM. 1, 署名为经利彬、吴征镒、匡可任、蔡德惠,1945年4月出版。这乃是各种的图版和文字说明印成之后,加上封面、标签和封底,装订成册的时间。由于当时所用石印的蜡纸质量不佳,印成时板上已多污点或折皱,特别是外文部分,又加之年代久远,有些字迹亦有漫漶,英文文献当时用罗马字,阿拉伯数字杂陈,我又病目,校勘费力,幸得妻子、儿媳全力帮助。匡可任材料参考
注: 1、钟氏兄弟资料由王锦秀女士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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