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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孙航、周浙昆和俞宏渊等人1992-1993 墨脱考察路线图(蓝色为雅鲁藏布江,红色为考察区域行走路线) 出墨脱——墨脱考察追记之十二终章与后记 雅鲁藏布江的江水逐步浑浊了起来,预示着雪山开始消融,时间来到了1993年的5月下旬,转眼间我们在墨脱的考察已经过去了9个月。在这个9个月日子里,我们走遍了墨脱的全部9个乡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寨(图1),累积历程达2500多公里,采集到的7100多号,3万份标本,700多份活材料堆放在一起已经小有规模,考察任务基本完成。周边不时传来某某翻越雪山进出墨脱的消息,让我们怦然心动。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能把这些标本和活材料带出墨脱,9个月的考察就将功亏一篑。 从墨脱“县城”到波密县城有大约120公里的路程,其中最大的难点是要翻越嘎隆拉。嘎隆拉的海拔虽然平均仅为4800米,垭口的海拔也仅有4200米,和许多青藏高原的山脉相比这就是一个是“小兄弟”。但是由于嘎隆拉位于印度洋暖水气和北面青藏高原高寒水气的交锋带,气候多变,加上地质构造复杂,活动剧烈频繁,雪崩、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时有发生,嘎隆拉成了墨脱到波密公里的“卡脖子”段落。 在1993年之前,墨脱到波密的公路曾经有过短暂通过车,但由于那个时候修凿长距离的隧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墨脱到波密的公路不得不翻越嘎隆拉山脉。由于山体陡峭,地质活动剧烈频繁,修通的公路很快又中断了。从墨脱到嘎隆拉有一大段是没有村寨的,未通公路的里程就成了地名,如80K、 50K和24K等。直到2013年,嘎隆拉隧道被打通之后,波密到墨脱才能保持较为稳定的通车。 当然在1993年的时候,我们并未奢望乘车离开墨脱。经过9个月的洗礼,我们对翻山越岭早就习以为常,每天30多公里的路程就是家常便饭。如果那个时候兴秀朋友圏的话,我一定天天名列榜首。决定行程以后,我们就开始准备起来,首先是把采集到的标本用塑料袋精心包好,5月墨脱雨已经沥沥淅淅,如果标本淋湿受潮,我们9个月的成果就将毁于一旦。接着就是找民工,给民工分配背的东西。那个时候每一件东西,进出墨脱都是靠人背马托。之后又是准备途中的所需,从墨脱到波密有120公里的路程,要翻越嘎隆拉,我们准备了4天的行程,50K以上的地方,之前考察没有涉及,还打算要采集一些沿途的植物。一切准备就绪后,告别了墨脱的乡亲,我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图2)。 第一天计划是要走到80K, 这就是从波密到墨脱80公里处。这里是一个墨脱的物资转运站。在波密到墨脱的公里短暂通车的日子里,有部分的物资,从外界被运送到这里,又从这里转运到墨脱的其他地方。这里虽然不是村寨,但是由于是交通要道又是物资转运站,有一些半固定的房子,供过往人员住宿和歇脚,在考察中我们也曾到过这里。离开80K,沿着废弃的公路继续往前。废弃的公路沿着嘎隆河谷蜿蜒向上。嘎隆河谷两岸山体陡峭,滑坡泥石流经常发生,原生植被被毁灭或破坏,不能稳定生长。桤木(Alnus nepalensis)便乘虚而入,占据了河谷两边大片地方桤木当优群落(图3)。 桤木耐贫瘠能固氮,对生活环境不挑剔,从热带到亚热带甚至温带地区都能生长。在山地滑坡形成裸地后,往往是桤木首先入驻,由于生长迅速,很快就形成单优群落,由于他们的根系能够固氮,他们的入驻改善了裸地的土壤环境,他们在裸地上形成的郁闭环境也为常绿阔叶林优势种,建群种如壳斗科、樟科、木兰科和山茶科的种子萌发创造了条件,最终桤木林会被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所取代。 5月的嘎隆河谷春意盎然,道路两旁的桤木吐着嫩绿,高山松的松枝经过雨水的冲刷,也显得格外清新,林中偶尔会有几株杜鹃在绽放(图5),形成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画面。河谷中的空气带着丝丝的甜味,这河谷内里除了鸟儿的嬉戏声和嘎隆河谷的潺潺流水声外就是我们匆匆的脚步声。我此时步履轻盈,神清气爽 心情格外的好,途中还不时采集一些在考察中没有采过的植物(图4)。第三天,我们来到了24K, 这里的海拔已经到3600m, 周边是一片铁杉林(图6)嘎隆拉横亘在前,这是等待我们徒步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山了。 嘎隆拉的垭口海拔仅4200米,在9个月的考察中翻山越岭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但是此时的嘎隆拉白雪皑皑,根本分不清路在何方。心中虽说还有几分的忐忑,但在9个月考察中双脚建立起来的自信,让我对翻越嘎隆拉充满了信心。晚上我们打开睡袋,在一间废弃的断壁残垣的道班房中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黑乎乎大家就起来。此时的首要任务是生火做饭。如果不补充能量的,肯定没有体力翻越雪山。临行前特意托人在县城买了几包方便面,且做干粮,那个时候在墨脱这可是十分紧俏的物资。在雪山下取水不是问题,但是要把火点着却有相当的难度,是一个技术活。同行的一个民工砍来几株杜鹃灌丛,先用刀刮出一些木屑,然后用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木屑,再用木屑引燃细小的枝条,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努力,火终于生起来了。开始我不明白民工为什么专挑杜鹃花植物来生火,孙航告诉我杜鹃花植物的茎中含有挥发油,在低温高海拔地区,比其它植物更容易点着。烧开雪水后,每人泡了一桶方便面,然后就趁着借着晨曦,开始了爬山。前面领路的是一位有经验的向导,我们被告知,一定要沿着向导脚印往前走。我用拐杖试了试向导脚印两旁的地方,积雪有一米多深。真不知道,这位向导是如何在这茫茫雪山中找到前进的道路。队伍沿着向导的脚印,亦步亦趋,缓缓向前(图7)。天色渐渐的明朗了起来,放眼望去,嘎隆拉白雪皑皑,林下的灌丛大部分被白雪覆盖,偶尔露出的石块成了最的好路标。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中的铁杉逐步被冷杉所取代,冷杉逐步变矮,树林也逐渐地稀疏了起来,慢慢地林冠就变到了我们的脚下,我意识到山顶就要到了,我看看手表,已经是早晨10点钟,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攀登了4个小时。又经过一个小时的攀登,队伍陆陆续续都到达了垭口。此时的山顶乌云笼罩,黑压压的一片,仿佛伸手就能够摸到天,虽然已经到正午,感觉如同黑夜。尽管如此,经过千辛万苦到了山顶,大家都很兴奋,高兴得大吼大叫。向导赶快制止了大家的吼叫,说到“大家不要叫了,再叫天就下雨了”。果不其然,他的话音未落,天空就下起了雨夹雪。原来山地的空气已经高度饱和了,只要有一点点的震动就打破已有的平衡,引起下雨甚至诱发雪崩。 下山的路依然是大雪覆盖,大家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向导的脚印往下走。下了雨的雪山湿漉漉的很难立足,人们不断地滑倒。我在一次滑到以后,身体借着惯性一下子就滑出了几十米开外。一开始我非常着急,试图用拐杖停止滑行,重新站立起来。很快我就发现,滑行根本停不住,后来一想,就是要下山吗,先下去再说,于是乎放松了心态,顺着山体往下滑。在几个平缓的地方,其实是有机会站起来的,但一想:“我站起来,很快又会跌倒吧”,干脆继续滑。就这样一直滑到了山脚。上山我们用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下山不到半个小时。在滑行的时候不及细思,到了山脚一个可怕的问题接踵而至,我在哪?路在哪?这时陆陆续续不断有同伴滑了下来,大家定了定审,发现远处有一条带状模样的地方,这应该就是墨脱到波密公里嘎隆拉的另一端了吧,于是大家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里奔去。 当站到公路上的时候,回望翻越的雪山,成功的喜悦油然而生,我们摆出的胜利的手势和嘎隆拉合了个影(图8)。想想9个月的考察,我被自己小小的感动了一把,偷偷地抹了一把脸颊上汗水。踏上墨脱征程的时候,能否坚持到底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从开始墨脱行走的第一天,左腿的关节就一直在隐隐作痛,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弯曲;胃病也是时好时坏。九个的考察,2500公里的徒步行走,我坚持到了最后,并非坚强而是特殊。在墨脱大雪封山以后,无路可出,大自然不给你反悔的机会。进了墨脱,无论是脚疼还算胃疼你都得呆在哪里。 从这里到县城还有20公里要走。喜悦过后,感慨过后,还得要走路。早晨六点钟,吃下的拿包方便面早于消化殆尽,爬山下山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丝毫不觉得肚子饿,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饥饿难忍,环顾四周,只有雪山和森林,大家只能是忍者饥饿一步步向前。晚上六点,我们终于到达了波密县城。 到了波密,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算完成,下一步需要把标本运到拉萨,然后再转运到昆明。川藏线经过波密前往拉萨,当时的川藏线非常不稳定,时通时不通。有些路段,就是木头柱子支撑在山崖上。从通麦镇到排龙乡有一个巨大的泥石流群,据说曾经有一个解放军的车队上世纪70年代途径这个泥石流群的时候,整个车队都被流石滩群掩埋。当时没有公共交通连接波密与拉萨,我们只有向解放军求援。我们找到当地驻军,说明情况以后,解放军一如既往给予支持。我们的标本终于装上了前往拉萨的军车。在前往拉萨的途中,经过通麦泥石流群的时候,解放军驾驶员让大家都下车,步行通过泥石流群。我步行跟在车子的后面,在许多时候有两排的后轮,外侧那个是悬空的,我才理解为什么解放军要让我们下车步行。经过两天的行程,我们终于到达了拉萨,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9个月墨脱考察终于顺利结束了。 后记:墨脱考察已经过去整整25年,墨脱考察的这些博文在科学网刊出后有朋友说:你记性真好。我想说的是,不是我记性好,而是这段日子太难磨灭。墨脱九月,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图9),一次次的有惊无险,2500公里的徒步行走,给我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我至今记得墨脱驻军的一位解放军营长给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能把墨脱这碗酒喝下去,今后什么样的酒都不怕。的确如此,经历了墨脱的考察后,我再没有觉得工作有苦和累。 付出就有收获,回到研究所后,我们基于这批材料发表了20多篇研究论文,出版了一部专著,我和孙航获得了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二等奖,我获得了中国科学院野外工作先进个人奖。 2013年波密到墨脱的公路通车以后,进入墨脱变得容易了起来,从同事拍回的照片看,墨脱县城也从过去的一个小村落,变成了颇具规模的现代化城镇,宾馆饭店一应俱全(图10,12),墨脱逐步退去了神秘的面纱。对于墨脱的变化我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墨脱和社会主义祖国一同在飞速的发展。忧的是不知道墨脱的发展对这个地区的生态环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墨脱人口不到1万人,我国实际控制的国土面积为1万平方公里,仅为墨脱实际控制面积的三分之一。25年前,在墨脱的日子里我们曾幻想过墨脱的发展与保护。我们曾经有一个十分不成熟的想法,就是把墨脱的大部分人口全部迁出墨脱,让这里成为一个成为一个动植物、植被的博物馆和人类亲近自然的体验地。 这些考察追记起于2017年元旦的一时兴起。第一,二篇刊出后,得到不少同事和网友的鼓励。《科学时报》和《民主与科学》的编辑看到博文后联系了我,《科学时报》周末版刊登了大部分墨脱考察的博文,《民主与科学》也刊载了部分博文。让我想到不到的是,有些我十分仰慕的专家院士通过这个两个刊物也看到博文,对我给予了肯定。在写作过程中,每当我打开电脑,定一下一个题目的时候,墨脱考察那些人和事情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没有想到从小学就怕写作文的我,居然断断续续地写了12篇。 在博文中,我累次提到了孙航和俞宏渊的名字,考察队就是我们三人组成,孙航是考察的负责人,在考察途中他们俩给了我很多的照顾。还有一位未曾提起的朋友——墨脱县农牧局的李杰先生,李杰是18军的后代,在县农牧局工作,他是县上派了协助我们考察的,他陪同我们走遍了墨脱的山山水水,帮助我们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墨脱的门巴族、珞巴族和藏族兄弟给予了我们极大的帮助,墨脱县委县政府,当地的驻军给予了极大的支持,没有这些帮助和支持,我们是不可能完成考察任务的,借这个机会再一次表示感谢! 对于地质学、分类学和生态而言,大自然就是实验室,古生物学更是一门基于发现的科学,需要做大量的野外工作。由于工作的关系,我走过许多祖国的山山水水,到过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享受着比常人多得多的快乐。希望这些博文能够让年轻的学者爱上野外工作,在大自然收获得快乐获取灵感。
图2. 浩浩荡荡的民工队伍
图3 嘎隆河谷中的桤木林 图4. 嘎隆拉河谷的留影 图5. 林中的杜鹃花
图6. 嘎隆拉山脚的铁杉林
图7. 翻越嘎隆拉
图8 翻越嘎隆拉后的合影
图9. 在雅鲁藏布江边的宿营地
图10 墨脱县城现在的照片(星耀武提供)
图11 1993年的墨脱县城
图12 2017年的墨脱县城(星耀武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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