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植物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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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传播
一、毒药树有毒吗? 一提起毒药树,人们就会情不自禁地问:它有毒吗?二十年前,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化学博士好奇之余,采了枝条做了化学分析,从新鲜叶片中分离鉴定了三个主要成分:(+)没食子儿茶素、(+)儿茶素和芦丁。虽没发现有毒物质,但从植物化学分类学的角度证实了毒药树属和山茶科的厚皮香属较近。有资料记载,在毒药树的产地,当地人会采集其枝条放在河里钓鱼,大意是起到麻醉鱼儿的作用,让人想起滇西北碧塔海里有名的杜鹃醉鱼奇观。然而,也有人说,毒药树没有毒,可以采集新芽以代替茶饮。自然,这主要是源于毒药树的叶片光滑油亮,叶缘具明显的细齿,与山茶叶片较为相似的缘故。但这些民间传闻,在野外调查时均未得到证实。 图1. 肋果茶(Sladenia celastrifolia)精巧的花,掩映形如茶叶的绿叶丛中。 二、毒药树何以成为优良的行道树——肋果茶? 毒药树,又称“肋果茶”,作为优良的乡土绿化树种,倒是值得一提的。这是20多年前导师作为专家团队之一,为当地林业局推荐的10种优良乡土树种里被运用较广和较为成功的代表之一。毒药树虽说没有毒,但肋果茶却是名副其实的。瞧,其树形高大,叶片革质油亮光滑,叶缘有齿,状如山茶叶。再看其果,虽小如谷粒,但上细下圆,呈花瓶状饱满,果壁外被有10-13条隆起的纵肋。这样的树,被称为“肋果茶”,岂不恰如其分,“名如其树”? 图2. 滇中宜良县大叠水瀑布边的肋果茶:儿孙满堂 从滇中易门县龙泉公园的肋果茶野生居群,到县城两排长势喜人的行道树,再到玉溪或昆明等城市的公园绿地,都可看到肋果茶行道树。它们,树干笔直高大、树冠浓密、枝繁叶茂、四季常绿。有意思的是,肋果茶作为优良绿化树种,是在昆明植物园元宝山环形路边种植几十年后被提出来的。据植物园引种记录,这丛“三木成林”的肋果茶引自南京,当时仅为一株小苗,如今已树大分枝、树干笔直、树冠浓绿,成为路边的一道风景,也成为我去植物园的理由。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一棵生长在云南哀牢山深腹的常绿乔木,为何会在异乡被列为优良绿化树种,几经周折,又被引种至故乡?这是“衣锦还乡”,还是“出口转内销”?要知道,在当地有名的野生菌之乡——易门县的龙泉公园,上百年的肋果茶巍然屹立在水库两岸,绿荫婆娑,苍劲有力。在莽莽哀牢山脚下的古州野林,无数棵肋果茶,成丛生长,葳蕤茂盛,构成了天然的一片野生居群,书写着“三木成林” “儿孙满堂”“树大分枝”等自然趣味。更别提在迷人的西双版纳,热带雨林里也成丛的肋果茶树郁郁葱葱。 平心而论,比起其它奇花异卉,毒药树实在是“芸芸众木”中最普通不过的树种。它喜欢凉爽、湿润和温暖的热带和亚热带常绿阔叶林。除我国云南、广西和贵州外,境外的泰国和缅甸也有分布,为东亚特有的古老类群之一。毒药树属的模式标本,就采自中缅边境的伊洛瓦底江。它,花型小巧、花色淡雅,形成的聚伞花序在四、五月的春风中默默开放。朵朵尽情绽放的花儿吸引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它的浅黄色的雄蕊群间忙忙碌碌,而这些小虫子也仅是贪图花瓣基部的甜汁。到了秋天,一串串成熟的褐色果枝挂在常绿的树枝。秋风拂过,成熟的蒴果带着宿存的萼片象小船一样滑落水面,去寻找新的家园;亦或落到湿润的丛林地带,开始新的生活。 图3. 肋果茶的花序,一朵朵精巧雅致的白花簇拥盛开。 三、遇见一棵树的缘分 我喜欢它什么呢?在论文涉及到的植物类群里,它既没有山茶花那样绚烂的花朵,也没有猕猴桃可口的果肉,更没有五桠果精巧雅致的大花。第一次与它见面是在研究生入学前的夏天,一行人到了无量山, 导师向我介绍了它,并托护林员继续采摘幼果用于胚胎学实验。那时,我对它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那是长在崖下的一棵大树,枝叶繁茂的样子。我们站在崖上触手可及,但树根下就是夹杂着红泥浆的河流,在群山深处蜿蜒流淌。 图4. 滇中易门县龙泉公园的肋果茶树:郁郁葱葱 机缘巧合,接下来的秋天,在参与珍稀濒危翠柏资源调查的工作里,我和这棵树欣然邂逅了,就在龙泉公园附近的沟谷旁,开始了我和一棵树的缘分。我认认真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棵略显沧桑的大树,树很高, 至少 20 米,树也很大,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胸径上还挂了个牌:保护古树。 仰望上去,还真有点直冲云霄的意味。这棵古树生长并不喜人,树冠并不茂盛,中部有一些分枝,略微繁茂,3 米高的地方有个绿意葱葱的枝桠,基部冒出一簇新枝。我忧喜半掺,忧它那么高,怎么采得到花果?喜它离昆明近、方便,不用长途去无量山。 可喜的是,次年三月,借助高枝剪就可碰到的树杈现蕾了,吐着一粒粒小小的花骨朵。于是,每半个月我都去采集一次花,一直到十月份,果实成熟。起初,我心里一直在祈求这棵老树平平安安,但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发现它并不孤单。在周围有许多年轻的毒药树,颀长、茂盛,大约碗口粗的样子,可惜就是不开花。它们就像长在昆明植物园里的毒药树一样,看上去是很漂亮的行道树,但就是固执地不开花,让人不屑一顾。也许是树龄不够大吧?每次我都这么想。第三年的春天,为补充实验材料,又去拜访了我的老朋友 — 毒药树。我欣喜地发现长在沟旁一排的年轻毒药树里,有一棵较为粗壮的树,开花了!星星点点的花儿在嫩绿的叶子中频频向我招手。我眉开目笑,快速地跑近它,在花从中感受花开的声音和味道。我喜欢毒药树,喜欢它们这样逗我,在我实验即将结束时,给了我这样一份惊喜,不多,就一树不起眼的浅黄色白花。 图5. 昆明植物园内丛生的肋果茶树。 四、开了一扇窗,又打开了一扇门 我的论文主要是通过形态学和胚胎学以及分子生物学,解决毒药树属的悬而未决的系统位置问题。这个古老的东亚特有属,是应该放在山茶科还是猕猴桃科,或者是独立为毒药树科?因此,在五年的时光里,为了揭示其胚胎发育特征,连续5年野外调查,春天观察花开花落,秋天采集果实,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听着清脆的石蜡切片“嚓嚓”声,探寻着毒药树花药和胚珠发育的秘密。论文结束了,它为毒药树属独立成科的系统学位置提供了关键的比较胚胎学依据,但分子系统学依旧将其视为位置不确定的类群。作为东亚孤立类群,毒药树属的亲缘关系依旧需更多证据来澄清。这似乎留有遗憾,但“科学永无止境”。在探索自然的天地里,没有一锤定音的事,我们只能为某个科学问题一步一步地提供证据,不断积累,靠近真理。这是导师和后来的实践告诉我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到野外成片成丛生长的肋果茶,它们根系发达,地下浅表横走根系萌生力较强,在主根附近常出现新枝萌生,向上生长,形成 “儿孙绕膝” “蔚然成林”的盛况,演绎着“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繁盛。这样一个自然现象,也是我当年做论文结束时,导师想要解决的问题之一:为何东亚特有的毒药树的座果率这么低(仅千分之三)?其有性繁殖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样的生殖障碍?是不是正因为有性繁殖低,在植物适应性演化的过程里,毒药树就“扬长避短”“独辟蹊径”“节外生枝”般,重拾营养繁殖的妙计?继续从另一角度拓展延续后代的策略? 在观察过的无数切片里,从胚胎发育的角度证实了毒药树的花药和胚珠发育都是正常的,均可产生雄配子体和雌配子体,但在双受精和胚胎发育阶段出现了停滞、败育现象。受精前的花药和胚珠发育正常,但受精后的生殖过程出现了停滞,发生了什么样的生殖障碍,如今依旧是个未解之谜。对此,两位导师到现在仍有所执念,一直放不下。彭老师在野外调查时,会留心观察毒药树下是否有种子小苗?也会关注人工栽培的肋果茶绿化苗木,是来源于扦插繁殖,还是种子苗?退休已20余年的梁老师,在不多的闲谈里,也会提及探究毒药树的败育机制还有哪些工作可以开展? 博士论文20多年前就结束了,论文也束之高阁,但它成为我从事植物科学研究的重要奠基石,帮我迈出了可贵的第一步。在毕业时,我从心底里已经喜欢上了毒药树。当时,我在论文后记里写道:不知什么时候,老朋友,我还会来看望你?我想跟你说,“芸芸众木”里,谢谢你的花,为我盛开!如今,每当我带着研究生路过教学楼前的肋果茶时,也忍不住提醒年轻人注意观察,让他们说说这是哪个科的成员?是山茶科?猕猴桃科?厚皮香科?还是肋果茶科?科学就是这样永无止境,不断地刨根问底,不断地扔出谜团,不断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探索和发现! 图6. 哀牢山脚下古州野林里的肋果茶:儿孙绕膝。 五、后记 这是博士论文《毒药树属的系统学研究-兼论广义杜鹃花目的一些系统学问题》的后记,N多年后的今天,在当年的版本上,混合着时间的味道,稍作修改补充,作为记录。 看到这,你觉得作为行道树,是称为“毒药树”,还是“肋果茶”呢?不过啊,对于当时做论文的我来说,由于它系统位置不确定,为不引起误导或避免主观预判之嫌,导师说还是叫它 “毒药树”相对合适。至于它是不是山茶科,应该用科学证据来说话。自然,作为一种优良的行道树,将其称之为“肋果茶”是比较适宜的,至少不会引起人们的恐慌,而多一份安心和怡人。 图7. 易门县城的肋果茶行道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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